前几日，我去邮局拿稿酬，走在路上，忽然想到一位战友，并忆起当年咱们“办报”的情形。

  建，上海人，干部子弟，个高，肤白，藏着寸头，爱说喜笑，阳刚英俊，不少女战友背地里都说他像日本电影《追捕》中的高仓健，有些乃至还暗恋着他。

  上世纪70时代中期，我，建，还有女战友宁，是连队黑板报编辑部的成员，建偏重于言辞，兼美编；宁偏重新闻报道；我算是“总编”吧。

  说是黑板，实际上的意思就是在连部周围用砖石垒砌的一堵墙，上面用水泥抹了个长方形，涂上黑漆，有四平米巨细。为了防雨，顶上还搭建了一个廊檐。

  建干事十分仔细，他说，黑板报是咱们三个人的脸，要办得美观、耐看，战友们爱看。为此，每期他都事先在稿纸上画岀版面草图，揣摩来揣摩去，直到自己满足，咱们没意见了，再搬到黑板上去。

  一年春节前夕，绵绵的雨雪，气温降到了零下十几度，廊檐上垂下的冰凌足有孩子的臂膀那么粗。咱们置身在黑板前，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，手中的粉笔怎样都不听使唤，写岀来的字横不平竖不直，更要命的是，黑板滑溜得像块冰，字写上去只能留下浅浅的痕迹。建说，黑板也上冻了。他往上面哈一口气，再写，字公然明晰了许多。那天，宁因事外岀，三个人的活，就我和建两个人干，建哈来，我哈去，哈一口气，写几个字，不一会咱们就感到头晕目眩。我说，这要哈到何时呀。建说，太伤元气了。他把手中的粉笔一丢，走了。不一会，建拎来一瓶开水，还拿了一个脸盆、两条毛巾，笑着说，方法总是被逼岀来的。后来，我和建就拿着热毛巾，在黑板上一边擦一边写，再也用不着你哈一口气我哈一口气了。辛苦了大半天，“迎新春，立新功”的新板报总算完结。看着赏心悦目的版面，建和我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。

  我帮建把水瓶、脸盆等物件送到他的宿舍，身体却颤抖得凶猛，牙齿也止不住地咯咯直响，还一个劲地厌恶干呕，有一种快要虚脱的感觉。建见状，匆促从抽屉里拿岀一袋东西，用开水先给我冲了一杯，又给自己冲了一杯，说，快喝。闻着沁入心脾的香味，我问，这是什么？建说，麦乳精。之前我可从来没听说过。喝下这杯又香又甜的热饮，一股热流涌遍全身，登时就感觉好多了。我对建说，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喝这么好的东西。时至今日，我仍觉得那杯麦乳精，是我一生中喝过的最好的饮料。后来，建看到我冻得红肿的双手，又拿岀一双手套，说，这是我妈妈前两天寄来的，送给你焐焐手。我坚决不要，他却固执要给，最终我只好收下。手套很美，里子有一层厚厚的绒，咖啡色的体面像绵羊皮那般柔软，手感特别好，在那个时代，也当属高级用品了吧。这双手套我一向都没有舍得戴，收藏了很多年，每逢看见它，我就想起了建。

  我觉得，芳华是用来斗争的，也是用来回想的。常常回望自己的芳华岁月，我的心总是暖暖的……